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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% |% Q& D9 O7 t3 j2 R) @0 I' V “很沉稳,坐了半个时辰,姿势都没变过。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喝了一口茶,应该是出于礼貌,其后便没有再喝过……事实上,那第一口茶他也只沾了沾唇,不像是拘谨,更像是谨慎,心思深刻,戒备心很强,甚至隐有敌意。”0 K/ s5 D/ @% w4 s9 W# y
“看来是个聪明人,至少有些小聪明……多大了?”
: X g q( D) p “十四岁。”
/ g+ N1 v6 g% k% d “我记得应该也是这般大。”9 r1 k! s& u. K o. E
“只是神情太沉稳,看着总觉着要更大些。”
- I# D7 f5 x, i “就是个普通人?”+ Y: j, U+ G9 w8 n9 R
“是的……气息寻常,明显连洗髓都没有经历,虽说看不出来潜质,但已经十四岁,就算重新开始修道,也没有太好的前途。”" e D# O# M3 U; v$ l, U
“就算有前途,难道还能和长生宗掌门弟子相提并论?”& L, d c" {: b8 O$ a3 Y3 G
“夫人,难道那婚约是真的?”; M/ q: b" z1 }) p5 g) V' R. W
“信物是真的,婚约自然也是真的。”
+ f' Y2 {% I" ? “老太爷当年怎么会……给小姐订下这么一门亲事?”
2 {! Q) m2 |9 P# u “如果老太爷还没死,或者你能问出答案……开门,我去见见他。”
6 d/ s" T( q5 W$ T7 |- e+ W% w3 W! @ 伴着一道吱呀声,房门缓缓开启。清丽的阳光,从院外洒进室内,照亮了所有角落,照亮了夫人明媚的容颜和她手里紧紧握着的半块玉佩。先前与她对话的那位老嬷嬷站在角落里,浑身被阴影遮掩,如果不仔细去看,甚至很难发现。
5 r4 x+ z4 ]6 [! K, H9 r 夫人在老嬷嬷的搀扶下,向室外走去,如风拂弱柳一般缓步前行,头发插着的名贵金簪和身上的环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显得有些诡异。5 ?9 Y5 g( a+ u. i C( O1 w$ j" M* W
庭院里树影斑驳,草坪间有十余株数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大树,石径两侧没有任何仆役婢女的身影,远处隐隐可以看到很多人跪着,静寂的气氛里充满了肃杀的感觉,就像那些直挺挺向着天空的树木,又像是花厅里四处陈列着的寒冷兵器。. c, l/ C6 ]1 a+ l; U/ x7 m
这座府邸的主人,是大周王朝战功赫赫的御东神将徐世绩。神将大人治府如治军,府里向来严肃安静,因为今天发生的那件事情,所有婢役都被赶到了偏园,此间的气氛自然更加压抑,那些院墙外吹来的春风,仿佛都要被冻凝一般。
9 m. _1 W, M4 C7 K# H 徐夫人穿过庭院,来到偏厅前,停下脚步,望向厅里那名少年,双眉微挑。5 h! w' f5 \7 m7 S
那少年穿着件洗到发白的旧道衣,容颜稚嫩,眉眼端正,眼眸明亮,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,仿佛能够看到很多事物里隐着的真相,就像镜子一般。2 [ N k9 v4 ]# Y& N* [
少年的脚边搁着行李,行李看着很普通,但被整理的极有条理,而且完全看不到旅途上的风尘,行李上面系着的那个笠帽,都被擦的干干净净。
3 V0 q3 T1 e3 F- D2 n 令徐夫人挑眉的不是这些,而是桌上的茶已经没有一丝热气,这名少年却依然神情平静,看不到丝毫厌烦的情绪,有着这个年龄很难拥有的平静与耐心。 S, [) N0 A9 ?; Y
这是一个很难打交道的人。5 P1 j; |" C& T! J( i
好在,这种人往往也是很骄傲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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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入神将府后,与那名嬷嬷说了几句话,便再没有人理会过自己。在偏厅里坐了半个时辰,自然难免觉得有些无聊,但陈长生自幼便习惯了冷清,也不觉得如何难熬。
" o) a! f; a! B) P: i3 H/ | 他一面默默背着《华庭经》第六卷经注篇的内容打发时间,一面等着对方赶紧来个人,他好把婚书退给对方,把这件事情解决后,他还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。
, b0 Q( `" W+ b% N T; \ 案上的茶他确实只喝了一口,就沾了沾微干的嘴唇,却不是如那位嬷嬷猜想的那般谨慎或者说是戒备,而是他觉得在别人家做客,万一茶水喝多了想入厕,不免有些不礼貌,而且神将府里用的茶碗虽然都是极名贵的汝窑瓷器,他还是不习惯用别人的物器喝水。; `% v) J+ f4 j9 D! ]2 U
在这方面,他有些洁癖。
. B) G! G" V6 t 他站起身来,向那位衣着华丽的夫人行晚辈礼,猜到对方大概便是神将府的徐夫人,心想终于可以把这件事情解决了,把手伸进怀里,准备把婚书拿出来。1 v4 a( ?! _2 Q4 `
徐夫人伸手示意不急,在主位上款款坐下,接过管事妇人端上来的茶,看着他神情平静说道:“天书陵还没有去逛过吧?奈何桥呢?或者去离宫看看长春藤,风景也是极好的。”
% I$ {6 `" ?9 ^, E 陈长生心想这便是寒暄了,他本觉得没有寒暄的必要,但既然是长辈发话,他自然不能缺了礼数,简短而恭敬应道:“还未曾,过些日子便去看。”
5 q' q* y9 C' D1 B 徐夫人端着碗盖的手停在半空,问道:“如此说来,你一到京都,便先来了将军府?”6 J. J9 t: ^4 d' k( D7 P; {
陈长生老实应道:“不敢有所耽搁。”
; \( h( J( x) u+ I* d5 Q “原来如此。”
4 E& H* Q* F E5 H9 p 夫人抬起头来,冷冷看了他一眼,心想从穷乡僻壤来的破落少年,居然不被京都盛景所吸引,直接来到府上谈婚事,心思如此热切,实在可笑。
: ?6 Y" o! G7 M 陈长生不明白“原来如此”四字何解,站起身来,再次把手伸进怀里,准备取出婚书交还给对方。既然已经下了决心,他不准备考虑更多时间。' E5 r, i5 o3 ]8 N2 [' _
然而他的动作,再次引起了误会,夫人看着他,神情变得更加冷漠,说道:“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,就算你取出婚书,也没有意义。”
0 S/ }3 a' e2 l! A, ]9 c, c 陈长生没有预想到会听到这句话,一时间怔住了。/ J: X* D1 K0 u5 y% b) [
“老太爷多年前被你师父所救,然后定下了这门婚事……这似乎是一段佳话?”
& p- I# b6 p/ V1 j4 q- l 徐夫人看着他,神情冷漠说道:“……但实际上那是戏文里才能有的佳话,不可能在现实的世界里发生,除了那些痴呆文妇,谁会相信?”( I4 M) J' C$ L0 R9 O
陈长生想要解释,说自己的来意是想退婚,然而听着这段居高临下的话,看着徐夫人眉眼间毫不掩饰的轻蔑冷漠情绪,却发现很难开口——此时他的手还在怀里,已经触着微硬的纸张边缘,一张纸上是太宰亲笔写的婚书,还有张纸上写着某位小姑娘的生辰八字。, v1 l( G% Y+ P0 y/ X/ C6 y
“老太爷四年前仙逝,这门亲事便不再存在。”. Z; k0 _6 N1 U7 s
徐夫人看着身前的少年,继续说道:“我知道你是聪明人,那么我们就应该像聪明人一样的谈话。你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不是继续这场亲事,而是要仔细考虑一下,能够获得怎样的补偿,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?”
; w1 m$ s0 G5 `; e, r2 S 陈长生把手从怀里取出,没有拿着婚书,垂至腰畔,问道:“我能问问为什么吗?”
* B& E7 y. }" b7 T2 I5 f0 m6 f2 X “为什么?这不是聪明人应该会问的问题。”
0 x4 a* B* L+ _$ U) b 徐夫人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:“因为你老师医术不错,但依然只是个普通的道人,而我这里是神将府;因为你是一个只穿得起旧道衣的穷苦少年,而我女儿是神将府的小姐;因为你是个普通人,而神将府就不应该是普通人能够进来的地方。我的解释够不够清楚?”
2 L1 n3 O5 _5 v 陈长生的手微微握紧,声音却没有任何颤抖:“很清楚。”
. A, K' \, v) U7 b9 ?$ S% a' W( d8 E 徐夫人看着这张犹有稚气的脸,决定给他再施加一些压力。她很清楚,聪明而骄傲的少年最无法忍受的是什么,稍后,他一定会主动提出退婚。- {7 _. F- g% o5 Q
她将茶碗放到案上,站起身来,说道:“你案上这杯茶是明前的蝴蝶茶,五两白银才能买一两,这茶碗出自汝窑,更是比黄金还贵。茶冷了,你不饮,说明你就没有喝这杯茶的命。你只是烂泥里的草根,你不是瓷器,只是瓦砾,想通过攀附我神将府来改变自己的人生?很抱歉,这或者能让你愉快,却让我很不高兴。”& `8 g: o% k7 R& T: w. P
夫人的声音很平静,没有刻意盛气凌人,却把人压到了地底,她没有刻意居高临下,却仿佛从天空看着地面的一只蝼蚁。
* |4 g4 x3 O1 ~" n1 J8 D! h 所有这些情绪,都准确地传达给了陈长生。 x5 G* C3 W7 h+ K6 P' H
这是赤裸裸的羞辱,尤其是那句“通过攀附神将府改变自己的人生”,对于任何骄傲的少年来说,都是不可接受的指责,为了能够昂起头、骄傲地离开,很多人大概都会选择愤怒地辩驳,然后取出婚书撕成两半,扔到夫人身前,甚至再吐上两口唾沫。1 B, h& g) G; f2 d6 B
而这,也正是徐夫人想要看到的画面——如果不是那份婚书太过特殊,她没有更好的方法,何至于像今日这般,还要费上这些心神?( Z% T6 H& F9 l, o1 `
偏厅里一片安静,没有任何声音。+ D/ w$ C: |2 k0 j8 M& D) L
她冷冷地看着陈长生,等待着少年的愤怒。
4 i7 W* a; ~6 v" i2 i5 p- ~ 然而,事情的发展,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。: r9 P* ~% J) J& |$ x
陈长生看着徐夫人平静说道:“其实您误会了,我这次来神将府,就是想把婚书交还给府上。我本来就是来退婚的。”
5 t6 B0 T+ [+ ^$ ?2 C' m 满堂俱寂。
2 d& ^/ N/ o* Z+ T0 }! L+ O) c! _ 风从园里来,吹拂得廊下的旧竹枝啪啪作响。. K$ T# I) w6 A, o2 ]
夫人微讶,问道:“你再说一遍?”9 O8 _ T- u e7 _3 ], U# J
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紧张,又有些放松,因为意外而难以想象,无论这少年是不愿意丢了颜面,故意这般说,还是真来退婚的,都是她想看到的。2 g* Q+ | R$ L
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:“其实……我是来退婚的。”
9 m& i) b3 r0 p+ X 偏厅角落里,那位仿佛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嬷嬷脸色都有了变化。/ W9 l3 r+ V/ }! T5 Q
徐夫人神情不变,手掌却轻轻落在了胸口。9 t% Y0 ]: b- X0 b# X B
整座神将府,在这一瞬间,仿佛都变得轻了很多。
' o4 O3 j- d( i7 @6 q; W 陈长生的神情却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。
& X% D5 G; t. U$ n5 g$ p; J5 w 他说道:“但现在……我改主意了。”
+ R/ k) n9 f. ^: n1 i4 _3 u* y) t: p 府里的春风再次变得寒冷起来,气氛再次变得极为压抑,偏厅阴暗角落里,那位嬷嬷脸上的皱纹,深的像是无数道沟壑,忽然间被洪水冲垮。
: ^3 b& U D2 b3 j! y 徐夫人忽然间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。
$ p3 s% P/ Z# P+ y! y- J8 E& H, e 她强行压下心头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,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温和些,说道:“既然已经想通,何必负气说这种话?不如……”! ?' B- H/ v" E8 b. p" F! o/ F+ i% B
然而她愕然发现,那少年根本没有继续听自己说话的意思。1 e% {% V4 B0 R. X/ R+ k
陈长生从地上拾起行李背到身上,直接向厅外走去。5 N& e& i, P7 v5 M% P9 C7 l"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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